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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明前路(1 / 1)

许无言倒头便睡。

马车内香烟袅袅,与暖炉的热气融为一体,温热香暖,甚是惬意。知言抬头,便见何公子笑盈盈地向他望来,“在下何子非。”

知言有些戒备,亦学着他的样子作揖道:“许知言。”

“你与许先生是……父子?”何子非看了一眼渐入梦境的许无言,又看看神色慌张的知言,墨眉微动。

知言摇摇头,“是师徒。”想到许无言先前对他说,“若有一日回到京城,你我便再无半分师徒名分”,这云里雾里的一番话令知言心情低落,一路上些难过地垂着眸。

何子非忽然意识到,想必少年的双亲早已过世,低声道:“抱歉。”

“若是我们不随你走,会如何?”知言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却多了质疑。他犹记得坍塌的屋顶之上,隐约可见雪白的凹痕,恰是一个脚印。知言听说过飞檐走壁这样的轻功绝学,也自知有武功盖世者能以掌碎石,摘叶伤人。

知言留心记下了何子非走过的印迹,长靴落在雪地上的纹路,恰好与屋顶的痕迹如出一辙。那么何子非的目的,不就是要许先生露面么?

他是坏人么?那么他先前却为何对自己以礼相待?

“你在害怕?”何子非忽然笑道,抬手掀起厚重的轿帘。知言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见无言书院火势冲天,在猎猎北风中化作一团赤红,发出绵长的呜咽。

“你逼我们走便是,何以如此绝决!”知言双手握拳,却将隐隐的怒气藏在袖袍中。

何子非摇头,目光移至熟睡的许无言,“不是我做的。”

虽然先生从未说起,可知言很早就察觉到了书院的变化。从一年前开始,书院便莫名地丢失书籍器具,接着是先生的贴身衣物。本以为这是宵小有意所为,谁知半年前,竟有学生惨遭杀戮,横尸荒野。先生再也坐不住了,遣散了所有学生,再不授课。

火光愈盛,惊动了周遭的百姓,有人大叫着“走水了”。零散的声音却被扑腾的大火吞噬。

知言看着,眼角忽然一湿,“那是我们的家,没了,都烧没了。”

“家……”何子非脸上的笑容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凝重而沉闷的表情,“我离开家时,也像你这般大,恰是十三岁的年纪。”

知言愣了一瞬,认真道:“我已经十五岁了,比你大些。”

何子非抿唇轻笑,“十五岁?怎么还这般爱哭?”

“我……”知言我了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手中忽然多了干净的锦帕,他有些赧然地拭去泪痕,忽而笑了,“只要先生在,我在,四海皆可为家。”

孩子般地一哭一笑,却逗乐了何子非。

严寒冬日,大雪纷飞,车辙自许昌一路而去,直上西京。帝都西京,原为前朝旧址,因其雍容大气、繁华不衰。陈帝孔萧定都于此,已有七年。

一路昏昏沉沉,直至繁华街市。许无言打着哈欠睁开了眼,手指向何子非道:“要带我们去何处?”

“三殿下的府邸——亦或是在下的私宅。”何子非答。

“想必殿下的府邸更为安全。”许无言捏着几缕稀疏地胡子,“我这徒儿,还请公子暂且收留几日。”

“先生……”知言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许无言一瞪眼,吹胡子道:“这里已是京城,你可还记着我的话?”

“嗯。”知言点头,继而沉默。

马车渐行渐缓,终于在一处阁楼前停下。

娇媚的声音柔柔地响起,“今儿是吹的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何子非起身下车,眸光含笑,揽过女子的纤腰便走。

车夫赶着马车自偏门而入,稳稳在院中停住。知言挑了窗帘,自缝隙中可见何子非与那女子相对而立。

他调笑道:“若不是有贵客造访,怎敢叨扰了芸娘?”说罢掀开轿帘,向知言伸出手来。

知言不明所以,疑惑地望向先生,许无言并不说话,只对他点点头。何子非的手指微曲,带着邀请的意味,知言却并不想触碰那只手,兀自挪了挪身子、用力一跃,“扑通”一声落在地上。

“哟,小公子是用脸落地的么?”芸娘娇笑着,胸口露出的大片雪白随之颤抖。

何子非低叹一声,双手环住知言的腰身,用力一提便将他拎了起来,见他满脸满身的白雪,不由墨眸含笑。

“知言就拜托给芸娘了。”

芸娘妩媚一笑,“公子放心。”

马车消失在来时的小门外,知言低下头,心中感慨万千。知言自幼被先生收养,十五年来未曾分开。如今二人分离,知言的一下子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是幼年时养在家中的猫儿走丢了,虽然明知它在别处逍遥快活,心中却仍然挂念。

芸娘捉住知言的手,笑道:“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知言抬头,但见高屋横檐,张灯结彩,“水云间”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三三两两的女子着单衣、露藕臂,胸前的雪白晃得知言眼花,与这寒冬天气格格不入。

此处竟是勾栏院?

芸娘牵着知言的手引他入内,惹得无数女子娇笑打趣。知言一边好奇、一边有些赧然,见众女子肤白如雪,妖娆如蝶,竟然羞了个大红脸。

“看什么看,还不快让开。”芸娘颇有些不耐烦,将知言引入东边清净的厢房,再无半点媚态。

“既然是贵客,我自当全心竭力的侍候。”芸娘清了清嗓子,“此举虽然欠妥,但……也只有如此,委屈公子了。”

一袭宽大清透的裙从天而降,知言捧在怀里,细细打量。抹胸长裙,分明是女子的衣衫,却少了几分端庄。

“我不能穿这个。”知言望向芸娘,神色尴尬。

“嗬,竟然入不了公子的眼呢!”芸娘轻笑一声。

不待知言说话,她不知又从何处取来一件绯色的长袍,颜色明明艳如裙裾,却是交颈直裾的男装。

“好在我水云间还有公子这等身量的小倌!”芸娘啧啧道,仿佛发现了十分有趣之事。

知言觉得好笑,小倌?书上说有达官贵人好男风,原来西京真有这等景致。

“这件……恐怕也不妥。”知言一想到芸娘要把这件衣裳套在他身上,下意识推脱道。

“妥、妥,只有如此,公子才能进得了世子府!”芸娘见他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嘤咛一声,“公子莫不是希望奴家替你更衣?”

知言眉眼一颤,连忙躲到屏风后面更衣。芸娘见状以丝帕掩唇,心想这位知言公子真是个妙人儿,若是在水云间做个小倌,定是财源广进……

“呸呸呸,我这是不想活了!”一想到何子非马上就要回来,她连忙定了心神,正欲推门而出,却不知何子非已到。

见到芸娘,他的脸上多了笑容,“如何?”

“您自己看呀!”芸娘轻笑一声,掩唇离去。

知言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由自主地唤了两声“芸娘”。久久无人回应,他索性转身出了屏风,险些与来人撞在一处。

那人笑吟吟地望着他的眉眼,伸出手指揽过垂在肩头的乌发,轻声道:“纵是女子亦不及知言半分。”

知言“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学着芸娘的样子以手掩唇,侧着脸微微一笑:“公子说笑了。”

抚着乌发的手忽然一滞,转而轻触他白皙的面颊。何子非敛了笑容,忽然压低了声调,“你怎知我有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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