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约而同立即回头,只见又有一个身材高瘦容貌苍老的中年男人挺立在不远处。
“老鹤?”薛丁失声叫道。
“鲁……鹤……骞?”牛瑛颤声道。
“是我。”
来人竟然是鲁鹤骞。他面色沉静如水,冲薛丁和牛瑛微微点头,又迅速扫了全场一眼,跟着立即将目光停在阎辰跃身上。
阎辰跃冷冷一笑,道:“你终于来了。”
鲁鹤骞平静地道:“我来了。”
阎辰跃道:“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鲁鹤骞道:“这里就是小黑山的地盘,我能找过来,有什么奇怪?”
阎辰跃尚未答言,薛丁抢道:“是小黑山要抓你?”
鲁鹤骞点了点头,道:“他跟我有点小过节,在东南亚就一直在抓我,这个人只是他的下属。”
阎辰跃神色立变,因为他刚才的谎言被戳破了。他冷道:“你们是小过节吗?”
鲁鹤骞道:“那是我与他的事。你把杜红和鲁飞泉放出来。”
阎辰跃道:“放他们可以,但你得留下。”
众人惊愕,原来杜红和鲁飞泉真的被阎辰跃抓到了。牛瑛愤然道:“你把他们关在哪里?”
阎辰跃看着她,心下不解,道:“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们?”
牛瑛情绪激动,欲言又止。
阎辰跃顿了顿,又道:“鲁鹤骞,你一个在逃多年的通缉犯,这些年又一直在贩毒,你逃不掉了。”
鲁鹤骞道:“我的责任由我一人承担。”
众人再度惊愕。他们没料到鲁鹤骞竟然在贩毒,当然,此间还有很多人并不知道他二十一年前在中国因盗墓被通缉的事。
薛丁愕然道:“你这些年一直在国外贩毒?”
鲁鹤骞默然点头,又道:“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救人要紧。”
一经提醒,薛丁立即想到此地不可久留,必须速战速决,更何况杜红一家被绑,他自己也是脱不了干系的,而鲁鹤骞是他旧识,眼下对方势单力孤,他必须拉对方一把,至于小黑山和阎辰跃这笔恶账,等了结眼下的问题后再去找他们细细清算。
薛丁盯着阎辰跃,冷笑道:“小黑山啊小黑山,我没去惹你,你倒来惹我了。”
阎辰跃冷道:“你要替鲁鹤骞出头?”
薛丁道:“我犯不着替他出头,我要替我自己讨债。”
阎辰跃道:“那你就去找小黑山,我只是奉命办事。”
薛丁道:“我一定会去找他,但你现在必须把人交出来。”
阎辰跃冷道:“你认为有可能吗?”
薛丁冷冷一笑,道:“既然小黑山绑了我的人,那我现在就绑他的人。”他说罢果断一挥手,身后爪牙立即簇拥上前,欲抓捕阎辰跃及其手下。
牛瑛再度急了,当即止住薛丁诸人。她哀声道:“小波,我求你把鲁飞泉他们都放了。”
阎辰跃大感不解,道:“这些人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替他们求情?”
“你不能绑他们,因为……”牛瑛双眼泛光,身体有些发颤,似乎在强抑着什么,她回避不了阎辰跃探寻的目光,顿了下,慨然道:“因为鲁飞泉是我的儿子。”
晴——天——霹——雳。
在场所有人都瞬间被震住了——除了鲁鹤骞,但他也身形猛然一颤,神色明显有些激动。
鸦雀无声。
这个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很久。此刻天色已暗,教堂后院亮起一圈昏黄的路灯,似乎有某种神秘又略带哀怨的味道在空中飘荡着。
“鲁飞泉是你儿子?”薛丁和阎辰跃几乎同时发问。
“妈妈,这到底怎么回事?”牛声满脸疑惑,神色动容。
牛瑛早已不能自已,隐忍压抑了这么多年,此刻一朝倾吐,泪水当即夺眶而出。
鲁鹤骞目睹此情,心间恻然,叹道:“这个事我来解释吧。我的原配杜红先天不能生育,我当年就找人代孕,是牛瑛替我生下的鲁飞泉。”
这个谜底令众人大感意外,立即有人相互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牛声凝望着她,道:“妈妈,我跟鲁飞泉的生日只差两天,这怎么解释?”
众人又是一阵疑惑;鲁鹤骞看了牛声几眼,也向她投来探问的目光。
牛瑛顿了顿,看着他,正色道:“鲁鹤骞,你还有一个儿子。”
鲁鹤骞纵然一直极力保持镇定,此刻也哑然失色,似乎他自己是头一回听说。他又看了看牛声,对牛瑛问道:“为什么我还有一个儿子?”
牛瑛知道此刻所有人都在急切地等待自己的答案,她稍微定了定心神,道:“当年我早产两天,而且生的是双胞胎,你来的时候,有一个孩子已经被我藏起来了。”
众人觉得匪夷所思,内里情由必然离奇。鲁鹤骞反复打量着牛声,对牛瑛道:“那个孩子就是他吗?”
牛瑛默默点头。
牛声震惊万分。他盘问过牛瑛很多年,她一直在回避,最近他已经不想再逼她了,此刻却突然意外获悉自己的父亲竟然是鲁鹤骞,而且就在眼前。他一时心潮翻涌,忍不住打量着鲁鹤骞。
薛丁叹道:“原来你一直说的那个‘野男人’,竟然是鲁鹤骞啊。”
牛声道:“这么说,我跟鲁飞泉是孪生兄弟?”
牛瑛点了点头,道:“你的生日才是你们兄弟的真实出生日期,而眼前这个人就是你爸爸。”
鲁鹤骞与牛声又相互对视几眼,对牛瑛道:“为什么你当年不告诉我?”
牛瑛道:“如果我当年告诉你,你会让我把这个孩子留下来吗?”
鲁鹤骞一时无对。或许当年若真知晓牛瑛生了一对儿子,他可能会全部抱走吧。
牛瑛看向阎辰跃,道:“小波,当年我们的孩子流产了,你又不辞而别,我一路漂泊到昌桐,身无分文,难以为继,我才去给人做代孕。”她顿了下,神色有些哀怨,“鲁飞泉是我儿子,我请你放了他。”
阎辰跃动容。牛瑛是阎辰跃的初恋,当年两人在广州打工时结识,她21岁时怀上阎辰跃的孩子。当时两人只是恋人,阎辰跃也身无分文,更别提养活小孩儿,他想偷点儿钱将孩子打掉,半夜入室盗窃却被户主发现,他情急之下失手将户主打死,当夜他就仓皇出逃,一路偷渡至越南,历经坎坷,后受老黑山知遇。他走之后,牛瑛到处找他,等了他很多年,至今都未嫁人。
“我真没想到自己抓的竟然是你儿子,”阎辰跃看了鲁鹤骞一眼,道:“还有你儿子的父亲。我与鲁鹤骞并无过节,是小黑山要抓他。”
牛瑛急道:“小黑山为什么要抓他?”
阎辰跃道:“你自己问鲁鹤骞吧。”
牛瑛期待鲁鹤骞给自己解释,鲁鹤骞道:“先救人,我后面再解释。”
阎辰跃道:“鲁鹤骞,我今天可以放人,但你重案在身,你也逃不出小黑山的手心。”
鲁鹤骞笑道:“我知道他是什么人。我现在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他要找我就随时来吧。”
阎辰跃与他对视了几秒,随后示意手下放人,不久杜红和鲁飞泉便被带出来了。母子二人见着昏沉的夜色如释重负,跟着又看到眼前黑压压地杵着一群人,有几个人他们分明认识,但里面竟然还有一个鲁鹤骞,他俩不觉失声叫了出来。
鲁鹤骞立即上前迎住,关切备至,询问这几日的遭遇。鲁飞泉脸上有伤,显然是受了私刑;杜红这几天受的惊吓亦是不轻。鲁飞泉整整二十一年没见过父亲,惊愕异常,跟着便泪如泉涌;杜红也低声呜咽起来,母子二人抱头痛哭。此情此景,令在场很多人唏嘘不已。
牛瑛满眼泪光,欲上又止,牛声便果断迎上去。牛声看到他的伤痕,心底对阎辰跃顿生怒意。鲁飞泉此刻尚不知牛声是他的孪生兄弟,也不知刚才外面发生过什么,但他对牛声的出现仍倍感惊喜。
原来后院里面的某间暗室里还有一道暗门,藏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跟周围墙壁浑然一体,极其隐蔽,田锡元他们刚才竟然没发现。暗门里面是一片地下室,暗无天日,鲁飞泉和杜红分别被关在两间黑屋子里,昼夜难辨,情形可怖。
此非善地,鲁鹤骞深恐迟则生变,简要询问后便要带他们离去。
薛丁突然发话道:“就这么走肯定不安全,小黑山此刻多半也知道你把人救走了,路上可能会有人跟踪。”
一经他提示,众人猛然惊醒,焦虑顿生,呼之奈何。
薛丁看向阎辰跃,笑道:“我这人记仇,虽然你是替小黑山做事,但也在助纣为虐,我还是要绑你几天。”
阎辰跃冷道:“你绑了我也没有用,小黑山照样要抓他。”
薛丁森然道:“你欠的债现在就得还,小黑山的帐我再找他算。”
他说完就令手下的人上前抓人,阎辰跃淡淡一笑,示意下属不要反抗,束手就绑。众人迅速重新搜查,地下室也没放过,总共搜出六个人,其中有个人长着一双招风耳——阎辰跃和这六人全部被绑。
阎辰跃看得清眼下的局势。薛丁的人远远比自己多,又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硬拼毫无胜算,对方今天执意替鲁鹤骞出头,不如暂退一步,更何况有他初恋牛瑛在场,自己绑了她儿子不说,还把鲁飞泉折磨得这么惨,此刻不好再横生枝节,更不便惊动警察。他断定薛丁不会拿他怎么样,后面的事小黑山自会处理。
牛瑛虽然不愿看到这一幕,但此刻不再阻拦,因为她也担心阎辰跃通风报信,薛丁此举意在帮鲁鹤骞安全逃离。她请薛丁善待阎辰跃,薛丁说他虽然恼恨此人绑他妻女,但责任主要在小黑山,他是担心阎辰跃跟踪才不得不如此,他不会太为难对方。牛瑛心下自是感激。
薛丁令田锡元将阎辰跃七人秘密羁押,并将自己妻女送至安全地带。他说自己跟鲁鹤骞阔别多年,今晚要跟对方叙叙旧。田锡元会意,干这种事他早已驾轻就熟,很快押着阎辰跃诸人去了,连同薛丁和鲁鹤骞刚才开过来的车也一并带走。
薛丁将田锡元刚才拉人过来面包车留下一辆,鲁鹤骞、杜红、鲁飞泉、牛瑛、牛声,还有他本人,一起坐这辆车离开。他没有留司机,因为他此刻有太多疑问要请鲁鹤骞解释,而很多谜底是必须保密的,大家也都不希望有外人在场。
众人均知小黑山不会善罢甘休,黑山家族在黎狮势力很大,耳目众多,大家觉得留在此处肯定不安全,而鲁鹤骞又是在逃多年的通缉犯,眼下还成了毒贩,国法森严,岂容他逍遥法外?小黑山也完全有可能举报他,他必须尽快离开中国。
此刻已是晚上十点,大家进退维谷,一时不知投哪里去。正踌躇间,杜红突然想到某个地方,大家一听,又惊又喜,随后由薛丁驾车带众人去了。
**
鲁飞泉和牛声孪生兄弟的关系已然点破,此事只有牛瑛知情,她在路途中向大家回忆了当年的往事,鲁鹤骞和薛丁也提及部分经历:
(场景闪回)
牛瑛的初恋阎辰跃在三十一年前不辞而别,她到处寻找都毫无音讯,后来她辗转来到昌桐,做过很多工作,但挣的都不多。1999年年底,她在串街走巷推销毛巾时,偶然在某条小巷子的墙壁上看到一条小广告,内容是高薪找年轻妇女做代孕,她当时就把联系方式记下了。后来打电话询问情况,对方极力拉拢她去做代孕,但她当时并未同意。
到了2000年年初,她租的屋子被人踹门盗窃,自己辛苦攒下的一点血汗钱全部被盗,她举目无亲难以为继,只得去给人做代孕。那时候代孕属于非法,只能地下操作,她过了很多人,终于见到那家代孕机构,竟是一家规模不大的私立医院,想必医院也是以此捞钱。
那年她26岁,正值壮年,医院给她做了体检,觉得她的条件可以代孕。其后不久,她就接到了自己此生第一单也是唯一一单代孕生意,客户名叫鲁鹤骞。
鲁鹤骞与杜红相识很早,自由恋爱,两人在1994年结婚,其时男方27岁,女方24岁。婚后好几年杜红始终不能怀孕,她去检查才得知自己先天性子宫发育不良,连试管婴儿都做不了。两人伉俪情深,鲁鹤骞不愿因此与之离婚,对外宣称要赶时髦,做“丁克一族”,但鲁鹤骞的父母不能接受,二老对他施压,鲁鹤骞与杜红商量去找人代孕,结果居然碰到了牛瑛。
鲁鹤骞事前独单见过牛瑛一面,简要了解过她的情况。他觉得牛瑛长相还算标致,头脑也挺灵活,生出来的孩子应该不会太差,于是就选她代孕,并给她六万酬金,而医院分得一半。
医院采用人工授精,鲁鹤骞只用提供精细胞,而无需与女方同床。牛瑛顺利怀孕,头几个月她仍坚持工作,最后三个月医院有安排床位和保姆。那里设施很简陋,牛瑛不是唯一一个在那里做代孕的人,她跟七八个中年妇女挤在一间库房里等待生产。
有个医生给她做产前体检,显示她怀的是一对男婴。她和阎辰跃的孩子在1995年流产,她当时无心嫁人,自己特别想要一个孩子,但她担心鲁鹤骞不会同意,于是私下买通那个医生并给对方五千块钱,那人答应帮她藏下一个孩子并替她保密。
在她怀孕的这段时间里,鲁鹤骞去看过她两次,还送了些补品。此外,鲁鹤骞与杜红夫妇还联手唱了出双簧。杜红在肚子上垫着布,按照孕妇正常的状态适时增减厚度,其时鲁鹤骞的父亲已然去世,此法成功骗过他母亲。
牛瑛的预产期是2001年5月31日,那医生对鲁鹤骞说是6月1日,但她实际上早产两天,于5月29日诞下一对双胞胎男婴,那医生帮她藏了一个孩子。几乎同时,杜红的妹妹杜青也怀着孕,她晚七天产下杜惜羽,但实际上晚了九天。
随后院方通知鲁鹤骞孕妇早产一天,要他31日前来认领。他到了医院,宝宝已经降生,他心有怀疑,当场要求做亲子鉴定,结果显示此婴确实是他儿子,于是欢喜的去了,此后他与牛瑛再未见面。
牛瑛事后兑现承诺,给那医师五千块前。她一开始给这孩子取名“牛生”,后来觉得不雅,改为“牛声”,而鲁鹤骞抱走的那个孩子取名“鲁飞泉”。此后她独自带着小牛声,日子仍过得紧巴,代孕所挣那两万五千块钱也没顶多久。
2002年她与薛丁偶遇,那时薛丁才22岁,还是个刚从大学辍学不久的毛头小伙子,正在鲁鹤骞的公司里做销售员。他对牛瑛一见倾心,而牛瑛也正无依无靠挣扎度日,两人很自然就成为恋人。
薛丁的销售业绩不错,提成拿的多,当年对牛瑛母子多有接济。他对牛瑛未婚生子甚为奇怪,牛瑛却从未对他详作解释,她也没想到过要问薛丁的老板是谁。当然,薛丁又岂能料到小牛声的父亲竟然鲁鹤骞?
薛丁一度要求牛瑛嫁给自己,但女方始终不同意,薛丁无奈只得另觅佳偶。其后他去黎狮闯荡,把牛瑛也带了过去,两人很长时间保持着情人关系,这些年仍在联系。牛瑛早年与三个男人的情感纠葛和起来大致如此。
(场景闪出)
杜红想起去年四月份在剧院第一次见到牛声,她当时就莫名有些诧异,因为牛声的眼睛眉毛和鲁飞泉、鲁鹤骞极其相似,父子三人都是剑眉、三角眼,只不过牛声是“甲”字脸,皮肤黝黑,而另两个是“申”字脸,肤色正常。
路上牛声问自己和鲁飞泉谁先出生,牛瑛说当时医院条件简陋,她又是突然早产,几个年轻护士手忙脚乱地给她接生,忘了标记两个男婴的出生顺序,她也就无从得知了。众人听闻,俱是一声叹息,牛声和鲁飞泉更是懊丧不已。
牛声一直盘问牛瑛交代自己的身世,她都拒绝回答。他也一直很奇怪妈妈为何对鲁飞泉青眼有加,从第一次见到鲁飞泉时就格外亲热,此刻疑惑顿消。原来这世上他不是和妈妈两人相依为命,他还有父亲,还有个亲兄弟,而且两人从第一次见面就互无恶感,莫非这真就是“兄弟连心”?大千世界委实奇妙,这份惊喜来得太过突然,突然得令他一时难以接受。
牛声途中跟鲁鹤骞短暂交流过几次。本来父子之间的沟通应该顺理成章,但他二人都感觉有些别扭,多次词穷语塞。牛声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喊他一声“爸爸”,但酝酿好几次,最后又都噎回去了。
鲁飞泉也心下欢喜。他一直觉得跟牛声母子很投缘,原来自己跟他们竟是血肉之亲,但一看到杜红神情落寞、黯然伤怀的样子,他又格外心疼,毕竟杜红才是真正抚养他二十五年的人,她比起世间任何一个妈妈都毫不逊色,也没有哪个女人可以取代杜红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他与牛瑛只在途中默默地对视过几眼,本来以前跟她交流很顺畅,此刻却哑然失语,一时之间话绪纷乱,竟又不知从何说起。若要他现在叫牛瑛一声“妈妈”,他只会更为难了。
鲁鹤骞提及19日晚上在剧院里看他表演的事。他问父亲当日为什么不见自己。鲁鹤骞说怕自己一见儿子就走不掉了,想等逃到国外安顿好了再联系他母子。他见父亲用心良苦至此,不觉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