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声走出剧院,广场上空荡荡的,观众基本散尽。他抬头看了看夜空,本来下午还风和日丽,此刻却变得阴沉沉的,看样子风雨欲来,于是他迅速取车奔出剧院。
嵩番大学地处平西区最北端,那里大片区域尚待开发,到了晚上九点多,宽阔的马路上已经基本没有行人,车辆很少,公汽也停开了,倒是个驰车的好地方,他又习惯性地加速了。
约摸飞驰了两分钟,他看到前方公交站台下坐着一个女孩儿,下意识地放慢速度。机车借着惯性很自然地从那女孩儿身前划过去,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又将车倒了回来。
“你怎么在这里?”牛声道。
那女孩儿一台头,正是覃柔。她眼睛有些红肿,神情也失了往日的活气。
“不要你管。”覃柔没好气地道。
此人几度令她难堪,她本就讨厌。刚才双方又连吵两架,她怄了一肚子气没地儿撒,想不到这么快又撞上这个丧门星了。
牛声道:“为什么不开车?”
覃柔道:“我在等车。”
牛声看了下站牌,道:“这里已经没有公汽。”
覃柔心里咯噔一下,走过去看站牌,原来此处最后一班车是晚上九点,现在已经停开了。
嵩番大学校内安排了去市区的区间公交车,晚上十点还有最后一班,但覃柔平时都自己开车,基本不坐公汽,她不了解这个情况,自己绕到外面来了。
她觉得又丢面子了,尴尬地道:“我打车。”
牛声“噢”了一声,驱车离去。
“等一下。”他刚划出几步,覃柔突然大喊一声。
他再次将车停住,回头看向她。
覃柔蹑手蹑脚地过来,讪讪地道:“我……忘带包了。”
女生大都习惯带包,一般不会忘掉,但他从不多话,既然已成定局,他也懒得多问。
“我没带钱。”他道。
“你是故意的。你们今天都欺负我。”覃柔双眼泛红。
“刚才那群人跟你什么关系?”牛声道。
覃柔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不觉将头扭向一边。牛声虽然善于观察,但此刻也不明白她心里藏着什么。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覃柔突然仰头看向他,泪眼婆娑。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她嗓音有些沙哑,带着几丝淡淡的哀怨。
他们就这么相互凝望着,眼眸中是对方倒影,而周遭一切似乎都静了。
默然片刻,牛声调转车头,静静地道:“我带你回去取包。”
覃柔看了看他,横着坐到机车上,两人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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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深夜带人,牛声有意放缓车速。约摸五分钟后,他们又重新回到西厅剧院,覃柔的轿车还停在外面。刚才她心烦意乱,气急败坏,那车又很不争气地熄火,她想出去打公汽,竟然把包落车里。
她坐到车里重新试了几次,依然启动不了——车确实坏了。
现在已经十点过了,学校到市区的区间公交车早就停开,除了偶尔有几辆黑车经过,已经没有出租车来了。
她拿了包,依旧横着坐在机车上,牛声随后带她去中心城区——平西区主街地段现在还有的士,到了那里她就可以打车回去。
嵩番大学地理位置偏僻,在经过很长一截几乎没有任何建筑的路段后,两边的灯火才越来越明亮。
“停车。”覃柔叫了一声。
牛声不解,将车刹住,她立即就下来了。
“我要发泄。”她道。
眼前是一家霓虹闪耀、金碧辉煌的大型电玩城。
“我没空陪你发泄。”牛声道。
覃柔似乎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走进去了。
今天是周末,电玩城晚上十点多还有些客人,以打游戏的年轻人居多。
覃柔选了一款名叫《禁区穿越》的枪战竞技游戏,打的是僵尸,场面血腥火爆,效果逼真,代入感极强。这款游戏可以四个人组队一起打,但眼下她只能一个人穿越禁区。
只见她贝齿紧咬,用力捏着高仿真塑料电子枪,对着屏幕里的僵尸一通扫射。
一局打完,她又开一局。
这时,有人往机器里放了一枚硬币,抽出一把电子枪,中途跟她组队。
她似乎没看见,目不斜视,继续扫射。
第二局打完,她尚未尽兴,再往机器里放入一枚硬币,开第三局。
旁边的人也跟上了。
第三局很快打完,覃柔道:“你都不让我一下?”
那人道:“是你技术太烂。”
覃柔道:“平时他们都打不过我。”
那人道:“是他们技术更烂。”
覃柔道:“我不服。”
那人道:“随时接受挑战。”
覃柔斜了那人一眼,道:“今天那女孩儿怎么那么泼辣?”
那人道:“你们彼此彼此。”
覃柔脸黑了黑,又道:“上次在披萨店相遇,你真的刚打架?”
那人道:“我说没打,你信吗?”
覃柔转过来身来,道:“你嘴这么厉害,打枪也这么厉害。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那人神秘地笑了笑,道:“你该回去了。”
那人正是牛声,本来他是顺路带覃柔到平西城区打车的,结果覃柔中途耍性子,要去打什么电子游戏。他刚开始想一走了之,但又觉得不妥,这地方还没到中心城区,他只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也跟进来了。
他们随后走出电玩城,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街上空无一人,偶尔才有辆车飞驰过去。他二人只得再返回去,继续《禁区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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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十二点,电玩城关门,大雨也停了。
牛声道:“可以走了。”
覃柔道:“我怎么一点儿都不困。”
牛声道:“或许你刚才太兴奋。”
覃柔道:“可我就是不服。”
牛声看着她,道:“我有个地方,你可以继续挑战。”
覃柔道:“哪里?”
牛声道:“去了就知道了。”
他将机车发动,冲她微微一笑,道:“敢上车吗?”
片刻犹豫之后,覃柔抬头冲他一挑眉,道:“谁怕谁?”
牛声道:“我可不是好人。”
覃柔一努嘴,道:“哼,量你也不敢。”
她横着坐到机车上。
牛声未动,静静地道:“我可不想当落汤鸡。”
她又下车。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沉沉,细雨蒙蒙,闷雷阵阵,云层里闪着电光,街上依然空无一人,唯有霓虹在黏人的水雾中闪烁着。
机车继续轰鸣。
她再顿了顿,上车——这次是叉着坐。她突然大感局促,手不知往哪儿放。
牛声道:“抓紧。”
覃柔道:“抓哪儿……”
牛声道:“掉下来自己负责。”
她略作迟疑,然后身体微微前倾,双手贴着牛声腰际,一点一点向前试探,合拢,扣住。她觉得这个人的腰腹很坚实。
“走了。”
牛声猛地一加油门,重型机车立即向前方猛扎,她下意识地扣得更紧。湿腻的水雾扑面而来,她很自然地将脸颊贴在他宽阔的背上——她第一次嗅到浓郁的成熟男子的气息。
今晚看话剧连吵三场架,又冷不丁遇到一群让她说不出话来的神秘人物,她倍感郁结。此刻机车在细雨里狂奔,她觉得特别释放,比刚才打枪更加酣畅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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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十分钟就到了。牛声取钥匙开门,又进去开灯,覃柔跟着也进去了。
她环视一周,这地方跟她预想的很不一样。
“这是什么地方?”
牛声微微一笑,道:“你不是不服吗?”
覃柔再度确认,叫道:“这里是射击馆?”
牛声点头。
他取来两条干净的白色毛巾,递给她一条。她身上沾的雨水不多,简单擦了擦。
他脱了外套,里面依然是件白色无图案T恤。他身上雨水多一些,拿另一条毛巾擦了。
覃柔道:“你身材怎么这么好?”
牛声笑道:“你身材好像不怎么样。”
覃柔嗔道:“你不损我会死啊?”
牛声道:“我从不夸人。”
覃柔一阵翻眼,又道:“诶,你多少岁?长这么黑,不会有三十了吧?”
牛声笑道:“真是悲哀,不幸被你言中。”
覃柔嗔道:“去你的。”
牛声反问道:“你多少岁?”
覃柔道:“我二十一岁。”
牛声道:“我比你大三岁。”
覃柔还想了解他的生日,不过他没兴趣说,她也不追问。她道:“你怎么会带我来这里?”
牛声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干是什么的吗?”
覃柔上下打量他一番,颇感意外,道:“你是这里的老板?”
牛声微微一笑,递给她防噪音耳罩。她看了看,带上了。
只见他静静地走过去,取枪,上膛,侧身,举枪,对着标靶连放三枪。
覃柔难以置信,惊道:“你是射击教练?”
牛声笑道:“不像吗?”
覃柔取下耳罩,还是摇了摇头。她一直以为这人是个混混儿的,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对方居然是射击教练。
牛声演示如何玩儿枪,她试了试,也打了三枪,一枪六环,一枪八环,一枪五环。
牛声略感意外,道:“你玩儿枪好像有天赋。”
覃柔面露得色,道:“基因好嘛。”
原来她爸爸以前当过兵,在部队里是有名的“神枪手”,退役后依然保持这个爱好,偶尔会出去打打猎。但她从来不去,生命在枪响的那一刹那消失,在她看来是件极其残忍的事。
两人聊着聊着,已至凌晨三点,困意来袭。
射击馆旁边是健身房,有洗浴的地方,但覃柔没带换洗衣服,她也就不洗了。牛声给她拿了床草青色的干净毯子,她搭在身上,独自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睡了。
牛声在外面独自坐了一会儿,随后去另一间屋子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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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们起得很早。牛声带她再回嵩番大学,叫人将她的轿车拖去修理,接着再送她到黎狮大学。这两程她都是叉着坐的,她觉得在晨光中飞驰的感觉令人心旷神怡,奇怪的是为什么以前就毫无察觉?
到了黎狮大学,她表达谢意。他毫不客气照单全收,烧机油不说,折腾一宿没睡好,至少死了N+1个细胞,在他看来这完全是他应得的。
在她走近校门的时候,突然转身问道:“牛声,你有几块腹肌?”
他没有回答。
她爽朗一笑便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