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允声坐在一家主题书店的一角，一个最不起眼的位置，静静地等着他约的人，面前的咖啡一口都没动过，杂志也没翻。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心里生出躁意，反映在他眼睛眉梢的复杂神情之间。
“抱歉，来晚了。”
秦允声闻声抬头，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站在他面前，五官立体，白色皮肤，典型的欧洲人的样子。
约摸着三十岁左右，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很斯文，很知性，不过眼神之间也透露出些许凛冽与威严。
秦允声礼貌地对她摇摇头：“不晚，我也刚到不久，露易丝医生。”
露易丝坐在他对面，把包放在一边，十指交叉置于桌面上，一如既往地冷静：“你找我来，应该是为了大小姐的事吧，我想不出还有别的理由。”
她虽是外国人，但中文却说得极好，没有奇怪的口音，每个字都很饱满。
“嗯，我想知道一些事情，兮尔她不愿意说，所以只能来问您了。”秦允声说。
露易丝眉头微皱，她扭头看向一边，躲开秦允声的视线，“不好意思，如果是大小姐不愿意开口说的事，我恐怕也没有办法告诉你。”
“露易丝医生，”秦允声有些急了，声音都不自觉地提了分贝，“我能猜到过去的事对她来说很残酷，她不愿意去回忆，而且不告诉我是怕我担心，怕我被她拉进她的深渊。但是我必须知道，我想和她一起面对，不管真相是什么，我都想和她一起面对。”
他很诚恳，露易丝感觉到了。
她咬了咬牙，抬眸对上他那双眼睛，说：“秦先生，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一直被护在家里人的羽翼下，没经历过大风大浪，你这辈子都可能不会懂大小姐经历过的痛。她已经死过一次了，从地狱爬出来的人，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也不希望被被人撕开血淋淋的伤疤，我想你应该可以明白这一点。”
秦允声没说话，他的手指捏着面前杂志的一角，捏出褶皱，捏到变形。
“但我也明白，大小姐喜欢你，我只求你别辜负她。”
露易丝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说：“我半小时后还约了病人，算上路上用的二十分钟，你还有十分钟的时间，你可以问，但我答不答不一定。”
“谢谢。”秦允声松了一口气，说：“我发现她在吃一种药，用来止住眼泪，好像是您给她的。”
“嗯”
“她得了什么病？”
“‘秦允声依赖症’。”露易丝微微一笑，“这个名字还是我编的，还有一种命名叫‘指向性声控综合征’，也跟你有关。”
秦允声沉默，继续听露易丝往下说。
“我到现在都没搞懂你是她的病根还是解药，你的声音可以治愈她，但也让她上瘾，仿佛如果听不到就会经脉错乱走火入魔似的。
“在龙泉岛的时候，她每天要听你的声音不少于三小时，否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就会遭殃。有一次，因为音频设备坏了，她徒手薅光了院子里所有的花和盆栽，包括仙人掌和仙人球，都是她徒手拔下来的，完全不管有多少刺扎到手掌心，我甚至觉得，如果她有那个力气拔树，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侍者给露易丝送来一杯咖啡，她道了声谢谢。
秦允声深吸一口气，听露易丝描述，他竟然觉得自己手掌心现在正在刺痛，好像拔仙人掌的就是他一样。
露易丝呷了一口香浓的咖啡，继续说：“声控这种病，说实在的我不会治，也可以说这不是一种病，而是一种心理依赖，也可以命名为‘秦允声依赖症’。”
“那流泪不止呢？”他问。
“还和你有关，一种依赖性心理疾病。
“她偷偷从龙泉岛来到代城，有两个目的：一是复仇，二是见你。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就对她那么重要，她八年来一直对你心心念念，终于可以见到你了，她压抑在心头的对你的思念决堤，像开闸的洪水一样一股脑涌过来，但找不到出口，所以通通化为眼泪。
“临床表现为，见到你就会忍不住飙泪，就算泪腺没有被刺激到也会疯狂飙泪。这属于生理上的，也属于心理上的，说真的也是活久见。”
露易丝叹了一口气，“你不用担心，我给她配的药没有副作用。”
……
秦允声听了这些，心中如惊涛骇浪拍向岸边的巨石，掀起千层浪。
原来就是字面意思，“秦允声依赖症”，就是她太依赖他了。
他在她心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为什么听起来像救世主一样……
可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何德何能成为她世界的上帝。
他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资格。
而他能为她做什么，恐怕只有陪在她身边，让她的依赖心有一个落脚点，让她在他这里觅得安全感，不让她这只小帆船在汹涌的大海上触礁，沉没。
还有，拼命去爱她，或者……向她学习。
就像她那么依赖他一样，秦允声觉得，可能用不了多久，他也会把她视为救命稻草抓住不放，他们两个会变成两个疯子，疯狂迷恋对方，成为对方的命。
也不知道，那是好事还是坏事。
秦允声咬着下唇，继续问：“还有一件事我很在意，她跟我说她曾经被人刻过字……露易丝医生，您知道吗？”
露易丝眼角的笑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阴寒，她骨节收紧，手背青筋暴起，杯子摇摇晃晃，有些咖啡从里面溢出来。
她冷笑一声，道：“我怎么能不知道？那可是我亲自帮她换掉的皮肤。”
“……换掉”
“对呀，不然那种疤痕，你觉得能彻底治愈？”露易丝咬了咬牙，说：“我只是个医生，你如果要问她锁骨上那几个字从何而来我不知道，但它们怎么消失的我倒是有发言权。是植皮，还经历了好多次复杂的手术，为了去掉那几个字我真是费尽了心力，足足用了三年才让那块皮肤恢复如初。”
“那四个字占了半个巴掌的面积，还是那么恶毒的字眼，疤痕狰狞可怖，我第一次见的时候都不忍心看。野种，奴隶……到底是心里阴暗成什么样，才会对一个小女孩下这种手。”
露易丝哽咽不能言语，她呼出一口气，又看了下时间，拿起旁边自己的包站起来，说：“时间到了我得走了，我也只能说这么多，关于她的眼睛和其他事情，没有经过大小姐的允许我不能说。”
露易丝没有多废话，她拎起包便离开了，留下秦允声独自一人愣愣地坐在那个位子上，手握成拳，骨节分明。
明明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当他亲耳听到林兮尔的医生告诉他这些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底颤抖，隐隐生寒。
秦允声离开书店，坐进车后座，他一进来就让何士奇打了个寒噤，气势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还要冷。
何助理在这里等了好久，都快睡着了，被秦天王这一阵寒风吹得瞬间清醒了不少。
“秦哥，你怎么好像……不太开心”何助理弱弱地问。
秦允声戴上墨镜，遮住那双要吃人的眼睛，说：“帮我约一个人。”
“……谁呀”
何助理感觉秦天王又要搞事情。
上次他让他约姜茵见面，然后姜茵就凉了，这次也不知道谁这么倒霉，触了这个大少爷的霉头。
“方锐康。”
“啊？”何士奇一愣，他挠挠头，使劲在脑袋里搜索方锐康的信息，“秦哥，方锐康好像不是圈里人，你要用什么身份约他？”
秦允声抿起双唇，沉默片刻，道：“以宋家声少爷的身份。”
*
星元娱乐
林兮尔被简杰恭恭敬敬地请到小会议室，很绅士地给她拉开门，“8度老师，三个学生已经在里面等您了。”
“简杰，你都快奔四了，就别用‘您’这么郑重的字眼称呼我了。”
简杰：“……”
谁要奔四了！谁要奔四了！
老子今年才三十一岁！掀桌
简杰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要不是因为怕被老板炒鱿鱼，他现在肯定骂回去。
简大经纪人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保持风度，说：“您虽然年龄小，但是造诣高，这是我应该的，您就受着吧。”
后面几个字是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让林兮尔不明觉厉。
根据合同，她要帮星元带几个作曲人，为期三个月，今天是师生见面的日子。
林兮尔还有些头疼，作曲这种事对她来说很大程度靠天赋，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教那几个学生，怕把人家带歪了。
进了门，她一眼扫过去，两个女生一个男生，年龄都不大，和她差不多。
“咳咳，这位就是8度老师，来问个好吧。”
简杰的话仿佛在那几个学生耳边消了音，他们齐刷刷地愣在原地，一个个眼睛瞪得像铜铃，木愣愣地盯着林兮尔，仿佛要在她身上盯出来个窟窿。
简杰不悦，这些小兔崽子竟然无视他。
“看什么呢，说话呀。”
“度老师！您好！我叫小芽。”
其中一个留着包包头的女生立正站好，对着林兮尔来了个一百二十五度鞠躬，重心不稳直接栽到地上，来了个前滚翻，顺便磕了个头。
林兮尔嘴角一抽，“你好，哈哈哈，不用这么客气……你没事吧？”
“我很好，谢谢8度老师关心！”小芽灵活地从地上跳起来，再次站得笔直，挺胸收腹头抬高，像个威武的战士，就差敬个军礼了。
“……”林兮尔干笑一声，又看向旁边另外两个学生。
那个长发飘飘有点好看的女生像个木头杵在原地，傻愣愣地林兮尔，她脸竟然红了两片，似乎是被8度老师惊为天人的美貌吓着了。
林兮尔上下打量着她：瓜子脸，大眼睛，高鼻梁，小嘴巴，皮肤白皙，身材高挑，黑长直的头发直达腰际，穿着一身日系校园风格的衣服，超短裙，长筒袜……
我去，这妹妹贼俊呢！
当什么作曲人啊，直接出道吧。
林兮尔捏着下巴点点头，眼角眉梢带着笑意问：“那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王建国。”
“……”
林兮尔的耳朵被洗了一下。
她以为自己幻听了，什么情况，这妹子嗓子为啥辣么粗！跟个大老爷们儿似的。
林兮尔倒吸一口凉气，追着问：“姑娘，你说你叫什么？”
“王建国。”他又说了一边，补充道：“8度老师，我不是姑娘，我是猛男。”
林兮尔：“……”
[三观重塑ing]
依旧剌嗓子的声音，对于重度声控来说简直是折磨。
怎么形容呢，就像一把锯子在你耳边拉木头，或者把磨牙的声音放大十倍，再或者用手指甲蘸着石灰在黑板上写了一千遍的“放我出去”。
简直酷刑。
林兮尔一脸懵逼，猛地扭头看向简杰，一脸的求知欲加求生欲，差点闪到脖子。
简杰清咳一声，说：“如您所见，建国是个男生。”
“……我觉得我所见他应该是个女生。”
简杰解释：“这是他的个人癖好，他是个女装大佬。不过作曲功力很强，是他们三个人中最有天赋的。”
林兮尔咽了一口唾沫，再次扭头看向建国同学，他笑得好甜美，好甜美……
“8度老师，能见到您真是太好了，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王建国说话很日系风格，听得林兮尔鸡皮疙瘩掉一地。
一看就是个中毒不轻的宅男，还是个死娘炮。
这几个学生一个比一个奇葩，都不知道星元是从哪儿找来的。
有了小芽和王建国这两个奇葩作为前车之鉴，林兮尔做足了准备面对下一个妖魔鬼怪。
不过，那个男生看起来很正经，穿衣打扮，行为谈吐都很正经……但这种正经人放在那两个奇葩中间反而格格不入。
一窝疯子的世界里，正常人才是疯子。
“8度老师您好，我叫乔洛一。”
他温文尔雅，嘴角挂着温暖的笑容，个子高高的，看起来阳光帅气，让人感觉很舒服，年龄应该要比她大一些。
有了小芽和王建国作对比，林兮尔觉得这个叫乔洛一的小同学格外顺眼。
她对乔洛一点点头，说：“还是你看起来正常点，星元还算有良心，塞给我的学生不都是奇葩。简杰，这位乔同学的作曲能力如何？”
简杰撇撇嘴，说：“他连五线谱都不认识，您觉得呢？”
“……”[林兮尔石化]
那你们把他塞给我干什么！真以为我会点石成金吗！
林兮尔深吸一口气，一脸微笑看向简杰，说：“我不是很懂贵公司的人事安排。”
“我也不懂，是程总金口玉言把他塞过来的。”简杰耸耸肩，凑近林兮尔，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我想他应该是个总裁关系户，我惹不起，您忍忍吧。”
林兮尔：“……”
我们这些打工人真的挺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