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风萧瑟，青草疏璃，钢铁的寒芒明晃晃地，在眼角留下炫目的光晕。
那些秘银锻造的狩魔刀刃，在月夜下，似苍狼露出的獠牙。
“放弃挣扎吧，恶魔。”
男人手握刀剑，如是说道。
在他的前方，遥遥相望的是一袭艳丽的红衣。
难以想象，恶魔竟然会是如此美丽的生命，震撼人心的美。
穆茗似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又或者听到了却不在意。
他只是看着夜幕下的南方，呼啸而过的火车。
玫红的眼眸有些迷惘，似新生的婴儿初次来到这个世界，有些好奇。
火车驶来的方向，是漓庄。
很小的时候，他坐在门前，看着火车呼啸而过，就常常幻想着火车要前往的，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长大后，他终于到了梦寐以求的远方。
可是，这个世界和他想象得不一样。
但是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变过，只是他没能成为自己理想中的样子。
墓穴在荒草中静默，草地上焦黑一片，是刘鹏程死前留下的灰烬团。
“我也好想，去爱这个世界啊。”
穆茗看着自己的手掌，白露的月印沉寂了下去，不愿接受他的召唤。
恶魔的血在体内奔腾流淌，原本呈现出淡淡粉色的指甲盖渐变成了纯粹的猩红。
伊儿曾经拿着指甲油涂过他的手，只是她是不太喜欢红色的。
风带来淡淡的青草香，在他的鬓间肆意地撩拨，白发在月光下唯美如画。
火车的汽笛声渐渐疏远，他缓缓转过脸。
“你们想要来杀我啊，那就尽管来吧。”
说罢，他便缓缓从鞘中拔出了彼岸轮回。
赵天恒不发一言，只是举手下令。
狩魔队的行刑人一齐展开附魔卷轴，净化之剑的光芒附着在了银刃上。
沐清歌正准备上前，穆茗却是伸手拦住了她。
“封魔印!”
赤色的六芒星阵闪耀，数道猩红的锁链锁住了沐清歌，将她和方诗尧体内的魔力禁锢。
“回穆氏庄园。”
穆茗淡淡地道。
沐清歌看了他良久，无语凝噎。
“你不是不喜欢杀人吗？”
穆茗浅浅笑着，想起她说过，用枪帮一个患有重度抑郁的人找回生命意义的事。
“回去吧，我不会死的。”
“先说好啊，你要是死了，我可一点都不会难过，还会在你的坟头上跳disco!”
沐清歌说着，却是红了眼，止不住眼泪。
“哈哈哈，这很沐清歌。”
穆茗笑了笑，继续说道：“那我要是回去了，你得穿上芭蕾舞裙，给我跳天鹅湖，好吗？”
“你穿白裙子，真的很美。”
末了，穆茗补充了一句。
“好!”
沐清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和方诗尧一同离开了。
临走之时，还时不时回首张望。
“我也不喜欢杀人啊……”
穆茗这样念着，双手持着彼岸轮回朝着狩魔队的行刑人奔去。
每一次挥剑的瞬间，青草上都会染上鲜艳的血滴。
一轮新的列车浩浩荡荡地驶来，汽笛高调地宣布着它的来临，淹没了厮杀声。
星河落寂，月华满天。
满天的星光照耀在他的脸上，田野里响起了虫鸣。
夜晚的气味、泥土的气味，还有盐的气味，使得太阳穴阵阵清凉。
夏天睡着了，美妙的安宁宛如阵阵潮水涌入身体。
穆茗听着来往的汽笛声，突然想起了《局外人》里面的默尔索。
默尔索杀了人，被判处了死刑，但没有人试图寻找他开枪的原因。
因为他在母亲的葬礼上没有哭，所以他冷漠，所以他该死!
穆茗一边挥刀将净化之剑斩断，一边闭目吟唱。
“此刻，长夜将尽，汽笛声鸣响起来，它宣告着这个世上的一次新的启程，他们要去的世界从此与我无关痛痒。”
穆茗的剑，变得温柔舒缓。
他曾和伊儿，一同念过这一段。
“好像这场勃然的怒火净除了我精神上的痛苦，也清空了我的希望。在这个充满星光与默示的夜，我第一次向这个世界温柔的冷漠敞开了心扉。”
琉璃色的光剑勾勒出一轮新月，苍狼的獠牙纷纷破碎，剑刃的残片散落一地。
“我体验到这个世界和我如此相像，如此友爱融洽。”
疾风渐起，十二道惊艳的剑痕如风卷残云，鲜血同飘飞的草芥一同起舞。
“我觉得我曾是幸福的，现在依然是幸福的。”
穆茗躬身将彼岸轮回纳入鞘中，唯有心之眼才能窥探的剑刃蓄势待发。
“为了让这一切有个了结，为了使我不感到那么孤独，我希望我被处决的那天人声鼎沸，他们对我致以仇恨的呐喊。”
拔刀的瞬间，似有万千飞鸟长鸣。
赵天恒被击倒在地，手中的剑断面光滑如镜。
血刀半掩着穆茗的脸，穆茗将刀纳入了鞘中，心中却浮现出了一抹倩影，温柔恬静地将《局外人》合上的样子。
“呃……为什么？”
赵天恒看着手腕上的剑伤，目光复杂地看着那月光下的红衣恶魔。
“我不喜欢杀人。”
穆茗别过脸，轻拂红袖，默默走远了，明月目送着他离去。
前来执行猎杀的十三位行刑人，无一阵亡。
只是折了手中的剑，多了一道并无大碍的剑伤。
赵天恒自嘲地笑了笑，拿起对讲机，说道：“作战失败，over!”
随后，他摘下了制服上的肩章。
……
白石溪，这是穆文斌曾带他走过的地方。
同以往一样，河床里铺满了鹅卵石，水质温润，清澈见底。
穆茗坐在了岸边，衣衫褪去了绯红，再次化作纯白。
岸边生长着勿忘我，浅蓝色的花瓣很美，像伊儿的色彩。
“出来吧，不要再躲了。”
周围很安静，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
但是，他知道那个家伙能听得见。
因为，他就藏在自己的身体里。
溪水中的倒影渐渐变了模样，浮现出鲜艳的红衣。
“还是被你发现了啊，我还想再躲一会儿的。”
倒影叹了叹气，似有些惆怅。
“原来都是真的啊，我确实是个恶魔。”
看着水面中的倒影，穆茗有些失落，摘下了一朵勿忘我。
“认识自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你得学着接受，自己并不完美。”
里人格淡淡地道。
“我现在做不到，坦白说，我有点不喜欢你。”
这是穆茗第一次和内心深处的自己静下心来沟通，以往他总是逃避。
“每个人在接受真正的自己之前，都会花上不少时间。”
里人格不以为然，补充了一句：“我也不喜欢你。”
“烦死了，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身体里会有两个灵魂呢？”
穆茗有些气恼，将一块石片朝着水面扔去。
石片如蜻蜓点水一般漂了三下，然后沉了下去。
“穆茗只有一个，我是你遗忘的过去。”
水面留下了阵阵涟漪，倒影再次恢复为纯白。
穆茗有些苦恼，脱下鞋袜，仰面躺入了溪水中。
三年前，他在这里洗去了身上的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