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历一百三十六年冬,玉衡城。
有个在元江边落户的渔夫打渔的时候意外发现了有具已经重度腐烂的尸体,官府出面之后竟然从沅江中掏出三十多具,仵作初步判断这些死者都是男者,年龄大概在三十岁左右,死亡时间差不多是在半年前,但尸体在水中泡了太久已经严重腐烂,看不清面貌,尸体在县衙躺了好几天也没有前来认领的苦主。
毕竟是三十多条人命,事情很快就已经惊动了朝廷,皇帝下令让玉衡王在半个月之内将此案破解,毕竟是在玉衡境内发生的事情,玉衡王便有失察的罪责,到时候没有抓到凶手,玉衡王就只有停职查办。
江家是玉衡城最大的商贾,以经营盐引起家,中间什么勾当也都做过,才发展成现在这个模样,生意最鼎盛的时候,玉衡有八成的人都是靠着江家吃饭,但是现在江家男丁凋零,家道慢慢不如以前,但底子到底还是殷实。
入了冬前几日就一直下雨,淅淅沥沥的竟然下了六天,今日好不容易算是放了晴,天空像是撕裂了一道口子,温暖的阳光就从那道口子里涌了出来,洋洋洒洒的滋润着每一寸土地。江璟沅搬了张藤椅放在院子里,旁边小桌子上还放着好些果子和瓜子,躺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去去霉气,也是美事一桩。
“姑娘,前几日去天枢城的伙计回来了,还是没人知道关于《暮春江歌图》的消息。”花颂从看守的眼皮底下溜进来,但是并没有人发现。江璟沅缓缓睁开了眼睛,但是阳光太过刺眼,用手挡了挡,留出一条指缝,笑着说道:“嗯,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那人莫不是死了?”
江璟沅七岁的时候母亲就已经消失了,她也知道她的母亲不是常人,也许一消失就永远回不来,七岁的时候,她大概还没有这藤椅高,就被江家大夫人逼走了,在天枢浪荡了五年,明面上是去找她的生父,其实私底下继承了母亲的百花楼,开始了漫长的蛰伏之路。
花颂听到有脚步声,就慢慢退到一边,江璟沅微微偏了偏头,就看见一双粉色绣鞋缓缓走来,步履间透着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理之气,江璟沅稍微卷了卷身子,肚子上便有了好几个圈儿。
“大小姐,你怎么过来了?”江璟沅起身福了福身子,这是江家嫡女江颦儿,玉衡的第一美人,长相也总算没有辜负这第一美人的名头,巴掌大的小脸错落着精致的五官,唇上点着精致的胭脂色,美艳得不可方物。
江颦儿瞥了江璟沅一眼,语气不紧不慢,徐徐说道:“长记性了,下次再敢唤我姐姐,就不是三天不吃饭这么简单了!”前几日因为唤了她一声表姐,就被她罚三天不准吃饭,虽然没有说不能吃别的,但是那些丫鬟婆子也不愿意给她送些别的过来。
“你不过是姑姑在外边的野孩子,哪能配叫我?给了你天大的恩惠,让你跟着姓江了你就真的当自己是江家人了?我要是你,哪还有脸回来,早就找个地儿一头撞死了!”江颦儿抢了藤椅,躺着继续说道。
话音刚落,院子外又传来一阵银铃儿般的笑声,一听就知道是三小姐江书鸾的声音。
“长姐说得不怎么对啊!若是真的一头撞死了,你瞧她这身段,岂不是要挖好大一个坑才能埋得下?”江书鸾笑得直不起腰,对于这两人的冷嘲热讽江璟沅早就已经习惯,若不是因为《暮春江歌图》还在府中,她又岂会待在这里受尽欺负。也就不会在四年前刚刚从天枢城回来的时候被灌下一碗致胖的药,自己也不会长得像个两百斤的胖子。
江璟沅兀自笑了笑,眉眼处皆是不屑,不屑与这俩人说话,要怎么说也就由了她们去。只是这表情被江颦儿收到了眼里,起身就是一巴掌,打得江璟沅一个踉跄,差点儿没站稳。
“好大胆子,竟然还敢蹬鼻子上脸了?小心我回了母亲,让你跪祠堂!”江颦儿指着江璟沅骂道,这一巴掌的力道很重,江璟沅刚刚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不然也不会真的挨了这一巴掌。
花颂从身后上前,将江璟沅护在身后,手中拳头已经握紧,若是不之前有吩咐不能和她们起冲突,花颂早就让眼前这个女人身首异处了。
江书鸾也连忙拉住江颦儿,低声说道:“长姐不可冲动,若是这事儿被老夫人听了去,又要教训大夫人了。”
“我才是老祖宗的嫡孙女儿,她算个什么东西?今日若不是……”江颦儿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夫人身边的胭脂就过来唤到:“大小姐,前厅有贵客,夫人让你快快收拾了去。”
江颦儿本来还不准备作罢,但是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竟然也柔和了几分,还掺了几分娇羞的模样,也便没工夫再去折腾江璟沅,只是速速拉了拉江书鸾的衣角,大步流星的出了院子。
两人刚走花颂就红了眼睛,连忙扶着江璟沅坐在椅子上,心疼的看着脸上的红肿,愤愤说道:“姑娘何必要受她们的气?平白的挨了这一巴掌,脸都肿了,这些年姑娘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花颂却都替姑娘记着,这江家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她们不将姑娘放在眼里,以后总会求着姑娘。”
花颂从来没有见过比江家胆子还大的人,这样的人若是放在百花楼早就剁了手脚扔去喂狼,也算为民除害了。江璟沅摆了摆手,轻声说道:“你气什么?终究她也没害我性命。”
江璟沅说话的时候半眯着双眼,眼中闪过的那一抹嗜血花颂就能看出来,姑娘对那大小姐已经有了杀心,始终还是念着江家的养育之恩,没有动手。只是这个时候江璟沅并没有时间去思考江颦儿的生死,刚刚胭脂来唤人的时候看得出对那客人极为恭敬,那到底是谁,能让江家如此重视?
“你去看看前厅是什么人来了?”江璟沅接过花颂递过来的热帕子,缓缓说道。花颂点了点头,就出去了,以花颂的功夫在江家行事很容易,江璟沅也不担心。正准备进屋子好好休息一番,一支红漆箭从江璟沅的耳畔呼啸而过,稳稳的钉在门框上。江璟沅回过头的时候,那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江璟沅取下箭头上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今晚子时,金迷岸边,不见不散。落款处洋洋洒洒的落着谢重华的名讳,谢重华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听说他在为皇室的人做事,像他这样放荡不羁的人怎么会甘愿为别人做事?江璟沅将纸条收起,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自顾自的走进院子后边的竹林,平日只有没事情做的时候就会在这竹林里和花颂下下棋,互相设些残局让彼此破解,昨日江璟沅才费尽心思想好了一个局,给花颂摆上,也不知解开了没有,正好去看看。
踩在蓬松的土壤上,发出细微的声音,稍稍抬头江璟沅刚好看见棋局旁边坐着一个黑衣男子,距离太远看不清容貌,但是隐约能看见是个清秀的公子,江璟沅清了清嗓子,说道:“是何人?怕是走错了道,这里可是江家内苑。”
那黑衣人之前没有听见脚步,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将那人吓了一跳,打量了江璟沅一番,眼里虽然有些许惊讶,但始终没有出现厌恶的情绪,起身见礼缓缓说道:“实在对不住,在下不知这是府中内苑,还请姑娘莫怪。”
说话间江璟沅已经看清了来人的容貌,清秀如霜,生得白白净净,儒雅有礼,约莫二十四五的样子,一身黑色袍子边儿绣着精致的腾蛇,腰间挂着纹龙玉牌,腾蛇是华国武将的配纹,腰间的纹龙玉牌更是稀罕物,江璟沅已经将来人的身份猜到了七八分,看他也没有想告知身份,便佯装不知道,俯身回礼道:“前几日下雨将竹林边儿的围墙冲塌了,家里的人这段时间也有些忙,所以还没来得及修缮,想是公子走错了道,既然是误入,那就请速速离开吧!”
若是眼前这个人将身份说破,江璟沅倒还不好撵人,既然他不说破,那她也只能仗着不知者无罪来将这人撵走,黑衣人点了点头,行了别礼,才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低声说道:“敢问姑娘,这残局可是出自姑娘之手?在下对棋艺也有几分执念,还请姑娘让在下将这棋局解了再行离去。”
江璟沅看了一眼这棋局,和昨日摆的已经大有不同,想来就是眼前这个人的杰作,笑了笑说道:“也罢,公子既然都已经着手解了,那就请便吧。”残局若是被一人动了棋,那后面的人也就解不出来,反正眼前这人已经解了十之八九,那就让他了了心愿。因着男女有别,江璟沅说完就离去,若是被别的江家小姐看见,估计又要折腾一番。
刚刚出了竹林就听见花颂在唤她,想是已经打探到前厅的消息,花颂见到江璟沅,连忙拉了过去,喘了两口粗气才说道:“姑娘,前方的客人是司空大人。”
也怪不得花颂称奇,这位司空大人原名司空墨白,是玉衡王身边的侍郎,深得玉衡王的器重,但是他出生书香门第,一向不喜欢与商贾结交,竟会主动到江家来,确是奇事一件。但是江璟沅转念一想,刚刚在竹林里见到的人莫非就是玉衡王?若是真的如此,就怕这次来不是结交,却是探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