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已入冬,窗外细细密密的飘着雪,放下筷子,紧了紧身上的外袍,楼下的说书先生口沫横飞的说着话本,“贤夫人岂能忍!掴了二皇子一掌,凄凄道,”本宫虽只是二皇子姨母,但着着实实长了二皇子一辈!””
是扶苏太后和端华帝君子烜的话本。这些野史听多了也无趣。
四哥端坐在桌前,倒了杯茶递与我,道“不急,再喝盏茶再走罢。”
接过茶嗅了嗅,我惊道,“是家里的茶叶?”
四哥点头,“嗯,这里的茶楼用的是永乐的茶。”
我正欲接话,楼下的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着着实实响了一声,我微微皱眉,只听他抑扬顿挫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因着爹爹与慕家结亲的事我心中本就郁郁,此番又有人扰了我的兴,不能朝着爹爹发火,和四哥使性子总归是我吃亏,可这火气,总归是要撒出去的。思及此,便起身缓步走到栏杆前,俯身朝底下一看,人群蠢蠢欲动,大抵是因着说书先生没把故事说全。
“笑话!”大哥常说我声音太过尖娇,有几分盛气凌人,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温文尔雅。这一声,倒是将说书先生的目光引了过来,我定定的看着他,冷声道,“史书里清清楚楚的记载着扶苏太后是重华帝君显的如夫人,是五皇子君子焯的生母。且重华帝生前亦从未说过要将扶苏太后和端华帝凑做一对的话!”说到此处,我无声的轻笑一声,不屑道,“仗着大晋朝灭亡了便说些大逆不道的话来侮辱先人!”
说书先生脸色由白转红,似是大怒,他伸出一只手指着我,隐隐待发,不等他开口,身后便传来四哥清冷的声音,“七七,这位先生不过是个说故事的。”继而看向说书先生,不怒自威,“死者已矣,先生又何必让死了的人也不得安宁。”
这一露面,底下竟有人认出了四哥,大惊道,“这位公子可是永乐府上四公子叶息墨!”
对面楼厅一位穿着紫衣的姑娘突然出声道,“四公子喜青衣,闲来不绾发,眉清目秀。”说到此处又顿了顿,待我看过去,她又做了一个笑,才道,“似姑娘。”
我皱了皱眉,正欲开口,四哥伸手拦住我,抬眼看了一眼楼厅,继而对着我说道,“七七,他们竟把我认成了老四。”
虽惊了一惊,却也想起来因着是双生子,二哥和四哥长得极像,便是我日日同四哥一处有时也会认错。小时候四哥做了坏事便常推到二哥身上,在心里替二哥默了一默,我斩钉截铁道,“这一局,是二哥赢了!”
四哥点了点头,我又对那姑娘说道,“姑娘认错人了,这位是我二哥叶息玉。”
那人似是不信,我却不想再多作解释,扯了扯四哥的衣袖,“走罢。”
如此一闹,堂下便只剩着一人还稳当当的在座位上坐着,立在一旁的人躬下身子,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本就是张有着笑意的脸,现下笑意就更深了些。
马车上,四哥一面赶车一面问我,“不高兴?”
这雪下了几日也不见停,我淡淡道,“两国国君竟都想把大晋的灭亡归结与端华帝爱上自己的庶母身上。”
“嗯”了一声,四哥问道,“再有三日也便到四方城了,你是如何打算的?”
伸手替四哥掸了掸肩上的雪,我看了路边的红梅一眼,冷声道,“爹爹是铁了心要我嫁给慕容若,我就去四方城闹一闹,慕家丢了面子,便也就作罢了。”
四哥没有搭话,只轻轻“嗯”了一声让我进马车里待着别着了凉。
若要问慕容若是谁,便要先提一提他爹慕昀天。慕昀天其人,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如此便要说到大晋国的灭亡。
大晋,重华二十二年,重华帝君显驾崩,享年四十七岁。储君子烜继位,封号端华,时年二十一岁。
据史官记载重华帝驾崩次日端华帝将帝后舒怡打入冷宫,尊扶苏为贤德太后。
扶苏乃舒怡的堂妹,是定阳罗家,而舒怡则是本支的繁金罗家,十五岁嫁与当时还只是储君的重华帝为太子妃,彼时是明圣十二年。
明华十五年,即重华一年,重华帝登基,舒怡帝后一曲凤朝九天惊艳四座,大晋第一美人的名头坐得实实的。
彼时扶苏还没有出生,待舒怡产下二皇子君子烜的两年之后扶苏才不紧不慢的来到这人世间。
舒怡的娘家代氏一族自古便出美人,自光华帝起百年间统共出过4个帝后、3个夫人、5个嫔,2个世妇。代氏一族的少女入宫原是因为其先祖代隽是开国元勋,如此一来便是出了第一个帝后,自此之后代氏一族的少女便开始陆续入宫,且品阶皆不低,世妇以下的品阶是没有出现过的。
不知是何缘故,到舒怡这一辈代家子嗣女眷甚少,在扶苏出生之前整个代家本支竟只有舒怡一位女眷,算上旁支的女眷统共也只有3人,可惜旁支的女眷皆没有活过十岁。因而在扶苏的生母苏氏被诊出怀的是女胎时便被代家从定阳接到繁金养着,传闻扶苏出生那日产房外聚集了整个繁金的喜鹊,百鸟朝凤,是大喜之兆。代家是靠女眷维持圣宠不衰,苏氏生下扶苏之后被抬为平妻,哪知苏氏却心一横,一剪子剪去了养了多年的长发,出家了。所以自扶苏出生之后便没有再见过生母。
扶苏自幼便同堂姐舒怡关系便颇为亲昵,幼年时常常入宫玩耍。
因着重华帝极其宠爱舒怡,爱屋及乌,故而对扶苏也是极好的,扶苏六岁前往曼陀谷学艺,十岁回繁金时重华帝在当时是储君的端华帝东宫旁划了一座府邸赏给她,赐名熹凤,有让她及笄之后入主东宫之意。
就在天下人皆以为扶苏会是下一任帝王的帝后之时,重华帝却在扶苏及笄前几日册封了扶苏……
十个月后,扶苏产下一子,是重华帝的第三子,赐名子焯,奈何小皇子是个福薄的,生下不足十月便夭折了……
在扶苏入宫之前,重华帝除子烜之外便没有再添过皇子,传言是帝后善妒,只是重华帝宠着她,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倒是扶苏入宫之后短短两年时间,莘夫人同月夫人分别为重华帝添了一子。
重华帝的五个儿子子炽、子烜、子焯、子熠、子烨,大皇子子炽在六岁时不慎落水身亡,四皇子与五皇子的母妃莘夫人和月夫人在五皇子夭折后便自请前往封地。
重华帝一生有七个孩子,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可惜两个帝姬子娆和子婧没有一个留在身边,全部去边疆各国和亲去了,这些自然和舒怡脱不了干系。
若说舒怡为什么这么恨重华帝,据野史记载舒怡倾慕的是其师兄叶珉,舒怡在和舞师栗娘学舞时与叶珉相识,两人日久生情也是常理之中,只是舒怡是整个代家的希望,自是不可能同叶珉喜结连理的,代家的家训自古如此,舒怡便是有怨却也恨不起代家,如此一来,非要迎娶她的重华帝便成了舒怡余生所痛恨的对象。
史官记载自三皇子夭折以后重华帝的圣体一日不如一日,朝中舒怡一手遮天,连当时是储君的端华帝也都处处受制于她。
两年后,重华帝驾崩。
重华帝驾崩当日人人都担忧舒怡会牵制端华帝当一个女帝。却不料端华帝先下手为强,先一步铲除了舒怡的余党。舒怡毕竟是端华帝的生母,端华帝也只是将舒怡圈禁了起来,并没有杀掉她。
起初的十五年里端华帝还是将大晋国治理的极好,变数是在端华十六年发生的,不知何故,温文如玉的端华帝突然性情大变,听信小人谗言,残杀忠臣,民不聊生。
端华十八年,国内四处起义造反,次年便打到了帝都。
十多年间端华帝未曾有过子嗣,如此一来,端华十九年,大晋国在历经了一百三十三年的统治之后便是彻底灭亡了。
史书记载逼宫当日火光冲天,端华帝身着喜袍携同样是凤冠霞帔的扶苏太后朝天拜了一拜,一同葬身尚阳宫。
舒怡知道此事之后仰天长笑,嘴里不住叫着荒唐。夜里趁乱从幽若宫逃出,三尺白绫自缢于芳华殿。
芳华殿是舒怡还是帝后的时候所居住的宫殿。
大晋国灭亡之后反贼的势力大致分为三波,一波是异姓侯苏重,一波是臻王君子烨,一波是桑王君子熠。
攻破了帝都,三方势力打了一场有名的战役:洛川之战。
在这场战争中,桑王战败。
自洛川之战后,大晋国被瓦解成允国和亓国。
除称王称霸的两位国君之外,在这场大战之后有三个人也姑且值得一提。
其中一位是苏凛,苏重的次子,晋元候苏重建立允国,建都金陵,不过苏重能打下这天下靠的却是一双儿子,苏凛和苏秉,可惜长子苏秉体弱多病,在苏重称帝那年就没了,次年苏重隐退,由次子苏凛继位。将允国治理的极好。
再一位便就是慕容若的父亲慕昀天。这场大战也波及到了武林,整个武林的势力重新洗牌,本来就势力极大的四方城在这次大动乱中不仅站稳了脚跟,更是在短短三年就打败其他门派一统武林。世人皆称城主慕昀天是位奇才,哪怕是要争天下,也是有资格的。
还有一位是钟擎,听闻他是臻王的入幕之宾,却在臻王成就霸业之后隐居槐仙谷,日日与鸟兽作伴,倒也快活的很。也有人猜测臻王善妒,钟擎归隐是迫不得已,而这些,除了臻王和钟擎,大概是无人知晓真假了。
大晋国灭亡后两国在率思签订合约,十年之内养精蓄锐,不兴兵刃。历史上称之为率思合约。十年之后两国又在勐自结结实实打了一战,却是谁也没捞着便宜,允国在这场战役中虽输了丰陵给亓国,却也赢了上阳这块宝地。这一战打得民不聊生,百姓处于水生火热中,乱葬岗里尸体发霉无人处置,到处是饿死的百姓。两位国君怕有民反,再加之皆无后继之人,共商之下便决定再休战十一年,到那时打起来便不怕自己魂归离恨天后朝中乱成一团。
至于我爹爹宋征,在大晋国灭亡之前,乃一代剑圣,若说想在江湖上争个一席之地也是极为容易的,只是在大晋国灭亡之前宋征就早早携他夫人我娘请沈素问隐退江湖,一直到我哥哥五岁也就是我刚出生那年即率思合约签订五年后才到鲁州这个小地方开起了钱庄,字号永乐。这才被人查了踪迹,近几年更是风生水起,成了亓国第一钱庄。
弹指间,匆匆十五年。
如今四方城同永乐钱庄要联姻,便也就成了一件大事,有人说他们是要在一年之后的大战里站稳脚跟,也有人说他们是想要强强联手分一杯羹。
故而这桩亲事,有人欢喜,也自有人愁。
譬如此番我和四哥出行,便是为了前往四方城退亲的。
前头就说过,叶息墨是我排行第四的哥哥,原是我有六位哥哥,一位弟弟,只是除去老五宋连弋和老八宋青弋是我娘亲亲生的之外,其他五位,皆是我爹爹在开钱庄前所收的弟子,老大钟越,不过人多叫他钟百里,老二叶息玉,老三苏白,老四叶息墨,老六宋华晟。令我费解的是我爹爹虽为一代剑圣,却将自己的两个儿子都送往了琴师柏夷处学琴,而我则是和娘亲学的机关术。故而我爹爹虽有三个孩子,却无一人继承他的衣钵。
和四哥来到四方城时已是三日后,别说见慕容若一面,就是连城门都不得进。
爹爹和娘亲就等在那,还贴心备着的茶点,爹爹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处之,娘亲倒是绷不住笑了出来,“七七可是累了?”
四哥几乎是从马上摔下来的,继而难以置信的看着稳如泰山的爹爹,我想他想的是我们这次出逃,竟不过是自投罗网?
抬头就看见娘亲坐在城门口,我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的淡下去,只看了娘亲一眼,便直直的朝爹爹看过去,见他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我面如土灰问道,“爹爹和娘亲是在柔弋出府前动身的?”
闻言,爹爹喝茶的手顿了顿,我猜着应是八九不离十了,继而他淡声道,“我以为你看得清,一路上来不知你听到消息没有,亓国苏世子言轩要娶亲了。娶的是同你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却是比你名气大的郑文公的爱女郑黛。”
听到郑黛的名字,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对这个女子我说不上讨厌,却是不大喜欢,“那同我又有何关系?”
爹爹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仍是不愠不火的声线,“七七不知道就算了,老四,你别说你也不知道。”
我探究的看向四哥,然后四哥面色惨淡的说道,“苏言轩的母亲姓白,战神白宁的独女,白婧文。”
一切就像是个笑话,我为了同三哥天长地久的在一起不惜出走,而他不露声色,却是因为要娶亲?为了早些赶到四方城,我已经有两日不曾好好歇息了,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腿一软,若不是四哥眼疾手快,我怕是好几天下不了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