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江一直在电话那头反复说着别挂线之类的话，终于那头稍微安静了点，可他还是很大声，喘着气，问我：“这下好了吗？”
“你在干嘛啊，怎么吼这么大声？”
“对不起对不起……”他立刻降低了音量，“我和我爸他们在一起，有点儿吵，对不起。”
“没事……”我被他接连不断的道歉弄得反倒不好意思了。
“找我有事吗？”他没那么喘了，呼吸声依旧很明显。
“没什么事……我今天收到常涛代你寄过来的生日礼物了。”
“是吗？”
“嗯。”
“那你……喜欢吗？”
“很特别的礼物。”
他低笑一声：“我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呢。”
“是一只蓝鹤的标本。”
“我也没见过蓝鹤，我哥只给我发了张照片……不过你喜欢就好。”
“谢谢你这么用心，还记得我的生日。”我鞠了个躬，似乎他能看见我的真诚。
他又轻笑一声：“何必说这些……”
不说谢谢还能说什么呢？我一时接不上话，他也不语，我们默契地陷入了沉默，而这沉默却不像往日那般让人安心。我极力想找些话和他讲，终于硬邦邦地问他：“你最近还好吗？高中毕业之后你去了哪儿？”
“我来了上海。”
“对啊，我都忘了问你上的哪所大学。你考上哪里了？”
他安静了一阵，回答我：“我没有上大学……”声音越来越小。
我一时有些愣，随即意识到在我们分开后的两年里，他在文科班中发生了多大变化我一无所知，因此无论他现在是怎样，都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他试图向我解释：“我知道你会吃惊……甚至我和你这样说话，也会因为这个而感到有些心虚――但我想不是每个人都必须上大学，尤其是我这种学习不太在行又爱玩的人……”
“不不……”我打断他，“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反而很佩服你的胆量。所以说你现在在工作？”
“借我爸的关系在码头上跑跑，多认识点人，混个脸熟。”
拉关系是常江最擅长的事了，每行每业都需要关系，他就是天生的公关好手。
“有空到上海来玩啊。”他说，“带你到处逛逛。”
“……好。”
“你呢？最近怎么样？大学生活还好吗？”
我咧嘴苦笑：“还不就那样，没什么好说的。”
“对管理稍微有点兴趣了？”
“没有，只对英语课有兴趣。”
他没接话，半天才说：“你还是没怎么变。”
“是吗？”
“还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没有，你说错了。”
他轻叹一声：“也对，我们不可能一直都是老样子。不过有一点没有变，如果你有什么麻烦，随时给我打电话。”
可是我又有什么天大的事非要找他大老远地帮忙呢？我想不出来，或者说，我不想找他帮忙，人情债得用感情还，我欠不起。尽管我心里这样想，嘴上却对他说：“嗯，我会的。”
“那就好。”
“那就这样吧，时间不早了，我这边熄灯了。谢谢你的礼物。”
“别客气，你去休息吧，晚安，生日快乐。”
“谢谢，晚安。”
忙音在暧昧的晚安声中响起，习惯了这样的道别方式，却不习惯它如今的滋味。我在幽绿的楼道中摸索前行，那模糊的黑暗就好像我和常江之间的关系――不知道该走多近，也不知道该离多远。所有我想说的话，想告诉他的事，都化成一团幽绿的犹豫卡在嗓子眼里，只剩无意义的问候寒暄飞快地奔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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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因为我的运气好，还是因为欧阳行的约会加油奏了效，总之我在十一月初顺利地拿到了驾照，成了一名光荣的马路杀手。Andy迫不及待要培养接班人，每周都要我开车带他出去跑一两圈，有的时候是去供应商那里拿货，有的时候去高中部原来那家小店铺回忆回忆过去的时光，有的时候仅仅是四处转转，他坐在副驾驶指点我。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早就要我参与管理者的各种事务，毕竟他要等下学期再走，那是明年三月份的事了。然而十二月刚一过，连气温都算不上“寒冷”，Thomas崔突然来了Timber。
他和Andy在员工办公室里关上门说了一阵话，我和乔志在吧台面面相觑，不知道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怎会会突然到访，也不明白有什么事还得关上门来说。不过Thomas一向都神秘兮兮的，不苟言笑，也许只是他习惯如此，没什么大事。
过了二十分钟，办公室门打开了，Andy探了个头出来喊我：“秦铮，你进来一下。”
“叫我？”我指着自己，怕是听错了。
“嗯，来吧。”他点头。
我不由得紧张起来，似乎预感到他们正在酝酿些事情，这事情又和Andy连日来对我的种种训练有关。果然，刚坐下，Thomas就开门见山地说：“莘玮下周就走了，你们这周把工作交接好。秦铮以后负责TimberCoffee的日常管理运营，职位是代店长，待遇和Andy相同，店长由我来担任。可以吗？”他说完看着我。
搞什么名堂！！不是说好下学期才走的吗？！现在是要去哪里？我被Thomas的话搞懵了，想发火，却好像又没什么理由。我张张嘴，嗓子说不出话，艰难地挣扎一番才问出口：“An……Andy……要去哪儿？”
“去台湾。”Andy笑着对我说，“下周三的飞机。”
笑个屁啊这个笑面虎！自己拍屁股要走人了，这么老晚才放出消息！我心里骂着，眼睛却不由自主红了，鼻子塞住，哑着嗓子问他：“那你期末考试呢？”
“我只有一门课，写论文的……”他说着说着就没声儿了，“哎，你别哭啊……哭什么啦……”
“鬼才哭咧。”我吸吸鼻子，拒绝承认自己其实有点舍不得这个雇主、师傅、朋友和拌嘴伙伴。
Andy又转头对Thomas说：“我会在这几天写一份工作交接报告，交给你和秦铮。”
“好。”Thomas道，“发我邮箱就行。”
“你也要好好干，要有信心，你很聪明，我相信你很快就能学会怎么经营好自己的店铺。”Andy又看着我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变化来得太突然，我根本没有一点准备。倒是Thomas轻笑了几声，拍拍我的肩膀站起来：“那我走了。”
“嗯，我送你出去。”Andy也起身，和Thomas一起走了出去。
Andy很快宣布了他要提前出发和由我接替他工作的消息，乔志和Mana和我一样舍不得他，却也都真诚地祝愿他和女朋友能幸福长久。我们为他举办了一个小小的欢送会，次日上午，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来和我们告别，飞往温暖的南方。
天变得越来越冷，白昼越来越短，生活似乎没什么变化，却又一日比一日繁忙。少了一个人的Timber并未显得寂寥，每天来来往往的学生甚至让我忘了我们之中少了一员，只是在Thomas出现的时候才会突然意识到，我已经是代店长了。
Thomas的亲和力与Andy比起来差远了。他不怎么说话，脸上难得有表情，也从不对我的工作发表任何评价。比如今天我们的海报换成了新年聚会的宣传画，他不会察觉；又比如我们在吧台附近新添了一张小桌和一台自助咖啡机用来对付人手短缺，他也不会发现。他并不会帮我们处理店内的杂务，每次来就转一圈和大家打个招呼便离开了。我感觉，他来店里的作用无非就是吸引一下客人的目光，让更多人知道，Timber的大暖男Andy走了，又来了个酷酷的大型男。
然而在Timber举行的新年聚会之后，Thomas又找我了，说要加我基础工资。
“哈？”我有些吃惊，“怎么……突然说这个？”
“新年聚会很成功。你是怎么想到在湖边办音乐会的？”
“谈不上怎么想到的吧。我只是听说，以前艺术中心每到期末时办活动，大家因为都要复习，几乎没什么人去。正好来Timber看书的人越来越多，干脆和他们合作啊。我们提供更轻松的环境，他们提供娱乐手段嘛。”
“这很符合我的期望，我想以后Timber不光是咖啡厅，更是一个标志性的地方，来这里除了看书喝咖啡，还有更多休闲的方式。我们一起朝这个方向努力吧。”
我点点头。
“你的工作做得很好，今年就不要拿时薪了，月薪两千你觉得怎样？”
“包括提成吗？”
“提成另算，比例和之前一样。”
那这样每个月又多了五百块钱收入……虽然不多，但总是好事。我压住心底的窃喜，给Thomas鞠了个躬：“谢谢老板！”
“辛苦你，去忙吧。”